不渺小

月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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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云高中生时候。

晚上十一点，晚自习下课。

教学楼外的空气变得很轻，疲惫的脚步和小声的交谈声偶尔从身边飘过，像烟雾一样升上天空。这时候的天总觉得特别高，轻飘飘地悬在上面。

郑云龙背着包，面无表情地往学校外走。他走得越来越快，在看到学校大门的那一刻，又顿在了原地。

郑云龙低下头，盯着脚边一粒石子，暗骂了一声。下一秒，就扭头往回走——这次走得更急了。

人已经走了一批，学校里更安静了。立着的老旧路灯尽力照亮周边的一小圈，不知道是因为光线昏黄的颜色还是灯罩在几十年里已经包浆，一小圈的光都雾蒙蒙的。

郑云龙在雾蒙蒙里面摸着路，从学校后墙和草丛间的小道擦进去，到了尽头。

一个人影背靠着墙立在那，低着头。

郑云龙定在离那人一米多的地方，小道很窄，他的腿微微挤压着旁边的草丛。郑云龙盯着人看了一会，收回视线，也扭身靠上墙，没吭一声。

“嗒。”打火机一按，两人之间有了一点火光。

“……别抽。”站着的人影开口了。阿云嘎从摸口袋时的布料摩擦听到打着火机的那一秒，终于还是开了口。

可他晚了一步，烟已经点上了。

郑云龙夹着烟，用力吸了一下。阿云嘎特别不喜欢他抽烟，每次都管着，本来他都快戒了。

想到这，郑云龙冷笑了一下，一松手，半截烟掉在地上，溅出几点火星，又很快在黑夜中熄灭。

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昨晚，他们本来跟往常一样一起走回家。这人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要跟自己割席，自己哪惹到他了，说什么以后还是保持距离这种鬼话，说得好像谁稀罕，谁缺他这一个谁很离不开他一样。不走就不走。

永远都别走了。

郑云龙昨晚气得觉都睡不着，今天上课又点背，睡觉被年级主任抓个正着，运气真他妈差到家了。本来两个人下课总黏在一起，现在好了，厕所都是他一个人去。郑云龙越想越气，看着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烟，咬咬嘴，碾了一下。

阿云嘎再没出过声，始终在旁边低气压。

郑云龙又想到今天下课偶然听到人说，说这次大考阿云嘎排名跌得很猛什么什么的，难道是因为成绩下降才不跟自己玩吗，那倒也合理，这人是对自己要求很严。那也不能原谅！虽然自己偶尔上课睡觉偶尔不想写作业偶尔偷懒，但自己又不是那种堕落的人……难道相处这么久他还不了解我吗？是我平常演技太好了吗？不对他应该懂我的。可是不懂我也不是他的错。是不是我平常……没太跟他说过。哎但是有很多话咋说出口啊！不过他平常那么努力……但就因为一次考试跟自己割席！不可原谅！但话又说回来……

大龙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越想越不明白自己为啥今晚脑子一热就找了过来——这地是他们俩逛学校偶然发现的，没别人知道。他听到别人说嘎子没考好，晚自习下课一问又没人看到他，一猜他就在这。郑云龙又想到阿云嘎昨晚那些话，想破了脑袋，勉强以为是考试的原因。

他本来是很生气的。

但看到嘎子缩在阴影里那一刻，他下意识就想给人抱住，捧着他的脸告诉他没事的，告诉他他有多优秀多努力，告诉他自己不会影响他的，告诉他自己其实也很上进的……但郑云龙只是定在原地，抿了抿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切，安慰了也没人稀罕，人家都说要保持距离了。

一折腾都快十二点了，明天还要上课，郑云龙一想到阿云嘎努力的劲儿，扭头看他这可怜样，烦躁地揉了下头，硬邦邦丢出两个字：

“走了！”

阿云嘎还站着不动，也不说话。郑云龙急了，伸手就要去拽。刚碰上人的袖口，一滴眼泪就砸在他手上。

冰冰凉凉。

郑云龙一愣。他下意识松手，急着说：“干啥啊……我不碰你我不碰了……”两个人终于面对面，郑云龙刚刚硬撑着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嘎子肩膀都在抖。外面的一点光越过墙壁上的铁丝网照到两个人身上，嘎子一抬头，满脸都是泪。

“大龙……”

听到哭腔，郑云龙更慌了，也顾不得许多，迅速把人往怀里一捞：“哎哟哎哟……我在呢……哭吧哭吧昂……”

郑云龙把人抱着，刚刚光一照进来他才看见，先前嘎子站过的墙边，水泥地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泪斑。

他后悔了。自己就不应该听他说什么保持距离的鬼话，早知道一来就把人拉走了，哎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呢……

一被抱住，阿云嘎忍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了，他把头埋在大龙肩膀上，抖得更厉害了，但也没出声，只是一直哭。没一会大龙的肩膀就湿了一大片。安安静静的夜晚，只有两个人急促的呼吸，和轻轻拍背的声音。除了他们，再没人注意。

阿云嘎这次是没考好，但他只是有点失落，毕竟考试还多着呢。虽然一想到自己练了那么久的阅读，那么久语法，那么久的词汇，自己不擅长的部分这次出得都不难，练了那么久也好不容易发挥出来了，可最擅长的部分居然跑题了，他是有点难过的。但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个跟大龙说那些话，大龙虽然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但他都知道他是一个多努力多好的人，他都知道的。

就像阿云嘎懂大龙隐藏在狂劲表面下的认真，郑云龙也不相信嘎子会因为一次考试就跟他割席，不相信他不懂自己。不过感情总是让人下意识自我怀疑和讨伐，让确定变得不敢确定，让人纠结，让人担心，我们总是在爱里变得渺小。

“大龙……我…我这次考得好烂，本来…本来那些难的都会了，结果简单的爆雷。而且…而且还要学数学…我再也不想学了……”

郑云龙听到最后一句有点想笑，也没憋住，笑着说：“好好好不学了，数学滚滚滚，没事啊龙哥教你，没事啊没事……”

阿云嘎听到这话终于把头从大龙肩膀上抬起来，笑了：“你教个屁，你比我好多少……”

“是是是……那你教我好不好，嗯？没事啊我们一起学没事的没事的啊……”

阿云嘎沉默了一下，说：“大龙……”

“咋啦？”

“昨天……对不起啊。他们说……他们说你不想跟我玩了…”

“谁他妈乱扯！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你都信！”郑云龙一听这话火就蹭蹭往上冒，一边是气谁乱说，一边是气阿云嘎连这话都信。

“你朋友那么多！而且你那么受欢迎，我怎么知道嘛……而且你上次就跟那谁靠在一起拍照，还靠那么近…而且我上次找你你就和那谁待在一起……”

“哪有！我那是……那是……哎那就是朋友，我俩能一样吗？”

阿云嘎听见这话开心了，笑眯眯，哭也哭完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误会解开，两个人终于不闹别扭了，挤出小道准备一起回家，还因为太晚出去在校门口被保安质问一顿。

其实阿云嘎说“保持距离”那番话不是因为有人说大龙对他怎么样。他俩天天黏在一起，没人会说这些。他就算有时候吃大龙朋友的醋，但也知道大龙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哦但是还是会吃醋吧。但是这个不是主要原因。想到那天听到别人说的话，阿云嘎的神色不自觉严肃了点。

“哎他俩天天黏在一起是…是那种关系不？”

“不是吧，俩男的也不嫌恶心，反正我恐同。”

“就算是我看也长不了，估计到时候高考完就一分。其中那个成绩不是掉的很厉害吗，我看另一个也快了，要我说啊，在考试前整这出真是……啧啧啧，反正前途和这种无关紧要的感情，我是分的清哪个重要的……”

总有人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还喜欢对别人的事情指指点点，优秀的人总是更容易招人议论。阿云嘎之前也不是没经历过，但这次连带上身边人，他当时真气得想把人狠骂一顿。但他还是忍住了。有偏见的人说再多都没用。自己这次就算考差了，这些人也还要再练一百年才够得着呢。他和大龙的感情他们知道个屁啊，吃坨史去吧！

但有句话阿云嘎还是听进去了。万一影响到大龙呢，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呢。在意一个人，就算危害发生的可能性是亿分之一，也不敢赌，而且这份危害还可能来自自己。而且大龙……确实很受欢迎。可能是因为担心纠结，也可能是一时脑子不清楚想试探一下自己在大龙心里的重要性，昨天晚上阿云嘎才会说那些话。

但他现在特别特别后悔。从大龙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些话都没有说的必要。

自己就是对他很重要啊，就像他对自己一样。

两个人一起，可以走得更远。

想到这，阿云嘎又有点窃喜了，脸上也没藏住，悄悄勾起嘴角。

真正的原因阿云嘎不想跟大龙说，他听这种话肯定生气。不如就让他认为是自己没安全感吧。阿云嘎偷偷松了口气：幸好大龙比较好骗。

他不知道的是，郑云龙其实没信，他还没傻到相信有人对两个天天黏在一起的人说这种话，嘎子虽然爱吃醋，但也没到随便相信这种话的地步。但是没关系，嘎子不说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总是为他好的。最重要的是……他也知道了，自己对他有多重要。

虽然爱会不自觉地把人变得渺小，但对方一次次的肯定和信任，又会给人更多的自信和勇气。

晚上的路灯亮亮的。

没人的路上，大龙一把搂过嘎子的肩，笑着冲他说：“真是……下次别给自己整这么可怜兮兮的啊，骂都骂不出口。”

“去你的吧！”嘎子一推大龙，也冲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