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尽散,拨开一层层复杂情感的裹挟,郑云龙终于感受到这根刺带来的钝痛。不是利剑穿心带来的鲜血淋漓,不是粗糙木针让人肝肠寸断,这痛楚像是一根象牙,严丝合缝的嵌在心上,平日不觉,现在得以细细觉察才琢磨出几丝隐秘的痒,让他再也无法忽视这根刺的存在。
郑云龙是海的孩子,拥有海的一切美好。他宽广坦荡,所以他不恐惧自己的爱,相反,他从善如流的接受。他勇敢直率,所以决定坦白。他的爱需要有落脚点,他满腔的爱意需要寻一个容器,他心里这根刺需要找到缘由与来处。
在他和阿云嘎的毕设进度进入瓶颈期的时候,他们一起查了很多资料,文献期刊纪录片,甚至一些同性恋者发布在社交平台上的日常记录,试图从性少数群体以骄傲的姿态面对世界这个角度来破局。
他们一起泡在图书馆,在研讨室对着推成山的资料大眼瞪小眼,进度并不理想。阿云嘎靠在椅背上,看着旁边同样无甚头绪的郑云龙说:“大龙,他们分明知道这条路的艰难,明白会遇到与其他人相比多出十倍二十倍的坎坷,可他们为什么还是这样一往无前啊?他们好勇敢。”
是的,勇敢。
“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是正确的,那些因为他们喜欢同性所以否定他们能力的人才是错的。看清自己,承认自己,接受自己,他们很厉害,也很强大。”郑云龙望着他的眼睛这样回答。
阿云嘎笑了,锋利的眼睛化成水,在眼尾荡漾出几条清浅的皱纹,学着老艺术家的样子点了点头,答道:“我们家大龙这是长大了,懂事儿了。”
他的大龙被这突如其来的长辈关怀吓了一跳,忙偏头躲开班长想伸过来揉他的脸的手,正了正语气,跟他说:“你别闹,我说正经的呢。”
“嗯呢,我知道我们大龙认真的很。你分析的很对,面对包容度不高的社会,他们依旧愿意发声,依旧敢站出来,我们真的要为他们竖大拇指的,更要为他们争取应有的权益,营造更好的环境。说真的,真不是谁都能敢冒这个险的,需要承受的艰难险阻太多了,还有那些掩藏在阳光下的风险与危机,像定时炸弹。”
阿云嘎同样认真的回答,他把话听进去了,其实郑云龙说的每句话阿云嘎都会记在心上。包括但不限于郑云龙的爱憎喜恶,作息饮食,还有那些无意识的习惯,就像思考时候眼睛滴溜溜转,放空时候喜欢咬嘴皮,冬天怕冷喜欢地暖,稍微热一点又特别容易出汗,诸如此类。听起来没用甚至有些无聊。
对于阿云嘎来说,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阿云嘎一直都明白,他在自己无声地宠溺和唯一里早就把心看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自己越界了,只是一直贪图这份温存,靠着朋友、室友、班长的身份把爱藏起来,咽下去,郁结在心里,长成一根刺。
正当阿云嘎想再说一句转开话题时,郑云龙突然开口:
“我敢。”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看关于自我觉醒的内容,我意识到自己的情感跟我之前自以为的那种不同,我爱上了一个人。起初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有些惊讶,因为我从来没觉得我会对同性动心,但很快,我看清了我的情感,看清了扎在心里的刺。我看得清我就敢承认,我就不怕外面的风风雨雨,因为我的爱不会因为苦难而动摇。”
“嘎子,我爱上你了。”
阿云嘎从未想过这一刻会到来,他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在对他讲爱,多美妙啊,简直像中了头奖。原来他爱我。幸福好像真的降临在他的手心了,他之前经历过的那么多苦难好像真的因为他被心上人爱着而不见踪影。
是的,苦难。他之前经历过那么多苦难。
所以他不敢。他生长于草原,从蒙古包到北京城,他被绊了那么多道坎儿,吃过那么多苦,他不敢看清自己。他恐惧,他害怕他和大龙成为他们项目中的分析案例,他的认知告诉他,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变质,一定会毁掉他们彼此的前程,他不敢赌,他不舍得。他丢掉一切大不了重新开始,毕竟他没什么可顾忌的了,那大龙呢?他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他,他有人惦记有人担心,阿云嘎又怎么舍得让这样幸福的孩子跟自己一起冒险,跟自己去撞南墙呢。
不过是怔愣一瞬,阿云嘎重新挂起那弯人畜无害的微笑来。他的眼睛在望向我时并不锋利,是一潭柔软的湖水,郑云龙如是想。
但郑云龙不知道的是,顶起嘴角这弧度已经耗费了阿云嘎的全部气力,他甚至在心底苦笑,果然啊,我这还是接不到戏的演技。
“大龙,我也爱你啊,但咱俩这种爱是朋友,是知己,是同学情谊,跟咱们资料里的那种不一样,别多心啦,可能是咱们之间走的太近,让你对关系和情感有了些误会,哪有那么多有的没的啊哈哈,我的大龙你太可爱了~”
只有阿云嘎自己知道,他想说的其实只有第一句而已。他爱他,他爱他爱到舍不得他背负风险承受代价,爱到杜鹃啼血,根本讲不出一句我不爱你,他试图把爱轻轻扭个弯儿,用其他更清白更薄的情感掩盖他们之间的爱,骗他也骗自己。爱太重了,他们背不动的。
郑云龙听到班长委婉的拒绝,低下头没再讲话,阿云嘎见不到他眼睛,但他心疼的要碎了,那根刺把心脏戳的千疮百孔,许久难以愈合的伤口在流血腐烂,在身体里汇成一片鲜红的海。
“好,我知道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解了班长宽广的好意。我有点累了,先回了。”
说完话,郑云龙转身出了门,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阿云嘎只看到他走进风里的背影和转身时掉下来的眼泪。仿佛这泪水在郑云龙眼里蓄了太久,落下来有千斤重,砸在桌面上,砸进阿云嘎心底的血海。
选择懦弱,自作聪明放他走是阿云嘎做的最后悔的一次决定。他浪费了十年,和他那颗溃烂不堪的心一起,在这场勇敢者的甜蜜游戏里满盘皆输。
在这次失败的表白之后,他们生活的轨迹其实是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动的,不过是一个人从生活中抽离,戒断就好了。没什么过不去的,顶多是那根刺扎的更深了些,用工作把自己填满就好了,忙起来就不知道痛了。
时间还是照旧流淌,对谁都平等。转眼毕设走到尾声,他们在致谢里写下一个个姓名,穿学士服,拍毕业照,四年就这样潦草收束。他们甚至没能留下一张双人合照。
阿云嘎被导师选去研究院,继续研习国际政治,算是半只脚踏进了政坛的门槛。郑云龙没拿到很合适的offer,在家庭的托举之下留在北京在一家事业单位里做文员。可能在那间研讨室,他们的人生轨迹就开始向渐行渐远的方向延展了。
文员太无聊了。与艺术和美没有半点关系,每个人被锁在格子间里,抬头是报表低头是讲稿,朝九晚五开没营养的会,听陈词滥调的发言,在酒桌上觥筹交错虚与委蛇,这太烂了。
郑云龙觉得他在北京浪费生命,在北京浪费北京。
所以他辞职了。郑母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他一言不发的全部认下,没办法,他还是喜欢艺术。他只带了一个小行李箱,决心把那些在北京的记忆和情感都留在北京的朱墙。他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去了上海,打算去面试了一家体量不小的公司的模特,他要把艺术这条路走到底,他也只能走到底。
好在郑云龙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算不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他的艺术道路也能称得上顺利。身高腿长,时尚表现力好,性格又敞亮大方。大家都喜欢这个来自北方带着海风的男孩。
留在北京研究所的阿云嘎貌似是更幸运的一个,好像长生天也自觉对他有愧,早些年让他承受了太多苦难,所以现在把好运与恩赐加倍补偿给他。他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从研究员,小组长,到项目负责人,他找到了自己的战场,大获全胜。
他在自己的政治世界孤军奋战,明枪暗箭变成常态,他运筹帷幄,吃得开混的来,倒是创出一片天地,升的很高。与此同时,身边逐渐变得鱼龙混杂,出现好多人给他塞票子塞茅台塞漂亮姑娘甚至塞给他年轻男孩儿。阿云嘎把这些乌烟瘴气的脏东西拒之门外,在这条路上他已经丢弃了太多,剩下唯一一点偏执是他非要在这淌浑水里求个清白,他做到了。他无依无靠又坚硬决绝,只有心上那根刺隐隐作痛在提醒他,这是唯一的软肋。
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注定会走到这一领域的金字塔尖的时候,阿云嘎自己申请调职去分管艺术的研究院做协会主席。没人看得懂他这一步棋,只有阿云嘎自己知道其中缘由。对他是十分关照的领导找到他,想劝他留在所里继续这条路,毕竟前景广阔,形势大好。而且阿云嘎这几年交际甚广,也多是这一方向的同僚。他本应不带任何顾虑的听从前辈的建议,稳稳当当的接下这份蒸蒸日上的前程。
可是他没有。他坐在前辈对面,用他入职以来最真挚的语气跟前辈老师坦白:“十年前我做错了一件事儿,我本以为这只是人生中的一次波折,像我之前经历过的那些一样,挺一挺就过去了,生活总是向前的。但我现在意识到,那个错误一直在惩罚我,我不能再将错就错的拖下去了,我得去弥补他。不然我问心有愧。”
前辈看出来了这孩子心理有道过不去的坎儿,他既然下定了决心那肯定是做好了打算,志不在此的人留不住的,对他讲了几句期望和祝愿,也就放他走了。
阿云嘎在大四那年没能鼓起的勇气,在他而立之年被重新拾起。他想把心里的刺拔出来,让千疮百孔的伤口弥合,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只有郑云龙做得到。
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肩负了如此重要的任务,郑云龙不是自己跟自己为难的性子,爱也不是他生活的必需品。比起稳定和唯一性,享受欲望的快感来的更直接,也更容易。他并不排斥这种方式,男女不忌,毕竟只是一夜的缘分,没那么多讲究。他接受自己的心脏流浪,接受自己赤裸的欲望,也病态般的享受自己在与不同枕边人春宵一度后脑海里浮现一张许久未见的脸,贪恋那根扎在心里的刺带来久久难平的绞痛。
他不会很频繁地想起阿云嘎了,他不缺陪伴,模特嘛,水性杨花一点大家都见怪不怪的。大学的老班长只是留在他记忆相册里的泛黄一页,偶尔春风吹拂过,会把郑云龙的思绪打乱,心里这根刺被血液磨得圆润光滑,像一道疤横在体内,细细密密的泛着痒。郑云龙在这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做起来了自己的招牌,一方面因为对美学的理解实在独到,业务能力足够过关;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个美人慷慨可口,又处处留情。
说来可笑,这个名叫爱情的站点,郑云龙早早到达,却没做多停留;阿云嘎后知后觉,却还在原地打转。
月暖日寒,来煎人寿。
郑云龙这几年算得上风生水起,从独立模特到建立起自己的时尚厂牌,自己当老板做主理人,再把自己的的品牌发展到够格去伦敦参加时装周的规模。郑老板也算是在生意场春风得意。
人红是非多,郑云龙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录综艺跑通告,接采访搞设计,他甚至没空维系之前那些肉体关系。正当他以为人生真的进入下一阶段,一切都是崭新的光景的时候,却逢旧相识。
爱情这东西没道理的,天定的缘分绕不开,两位走散了的旅人会在下一站台相遇。
时装周之前是郑云龙品牌新一季度的发布会,范围办的不算小,新意十足,设计多元关注量也大,算是立起了行业标杆。发布会前事情繁杂的要命,拟邀名单郑云龙没能得空细看,只知道这次有什么协会主席要来。他们惯是这样的,东奔西走的做做样子,然后发出千篇一律的通稿。他们不懂美也不懂欣赏,把郑云龙的心血当花瓶。当然,郑云龙也看不上这些装腔作势的领导和官僚,作为主理人说两句场面话,拍几张公式照,做戏罢了。
主席本人对这次活动重视极了,拿着那张邀请函如获至宝。反复翻阅秘书给他准备的活动议程和品牌资料,看独树一帜的品牌立意,看个人风格明显的作品,看漂亮的主理人透过纸张弯着眼笑着看他。平日里无心打扮的阿主席甚至去特意定制了一套西服,暗红色的丝绒面料,优雅的戗驳领,剪裁精良的腰身,把紧张的主席包裹得像即将把心上人娶回家的羞涩新郎。
到了发布会当天,因为堵车阿云嘎稍微迟了些,他刚走进会场就看到郑云龙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主理人先生穿着撞色牛仔外套,嫩粉色织料衬得他皮肤白皙,内搭是简单的白色背心,领口有点大,漏出胸前一片春光。微卷的头发被随意的拢在后脑,露出漂亮的侧脸肩颈线条,一颗火彩相当漂亮的钻石落在他锁骨之间,比颈上宝石更闪耀的是他的眼睛。下眼睑微微泛红像是嵌着碎钻,含着一汪水。
郑云龙细长的手指捏着香槟杯,跟身边朋友交谈笑的正欢,没能注意到协会主席的姗姗来迟。
他太瘦了。阿云嘎简直要透过他的皮肉窥见郑云龙的骨骼,大学时的稚气和脸颊肉一起被丢失在时间长河里,这么多年,原来自己把他弄丢了这么多年。
阿云嘎站在原地望得出神,而他就这样撞进郑云龙眼底。
操。缘分真他妈神奇。
郑云龙险些失态,身边助理在他耳边提醒了声:这是咱们这次活动邀请的协会主席,名叫阿云嘎,刚走马上任,来走个过场。
原来是他。是他的话可以多说几句话。
助理轻轻拍了下有点走神的主理人,示意他应该去跟主席寒暄两句,说些感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我们的发布会之类的,然后跟主席合影,就可以转场去秀场了。
这几个小动作都被阿云嘎看在眼里,他早就知道郑云龙这几年的风流事儿,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又觉得自己活该,现在他没有立场去干涉人家的私生活。但是郑云龙在他面前跟小男孩咬耳朵,他忍不了,他没办法看着郑云龙在自己眼皮底下跟别的人谈情说爱。
于是他径直走过去,带着怒气仿佛要把手里的杯子捏碎。小助理不知道为什么在报道里看起来亲切的主席现在看起来这么不好相与,在心里暗骂万恶的资本主义两面三刀,又祈祷自己老板自求多福……
“郑总好风光。感谢您的邀请,让我这外行人能来参加这么棒的品牌发布会。”
郑云龙几乎要笑出来了,弯弯绕绕走过十年,阿云嘎又站在了他的对面,以完全崭新的身份。这人还非要装作不认得跟自己假客套,装大个儿,嘁,自己刚认识他那会儿主席先生普通话都说不顺。
“阿主席过誉了,你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班长戏瘾犯了想演一出,那郑云龙便奉陪到底。
接着两个人并肩拍了照,大概明天就会登上地方头条:艺术协会主席莅临设计师品牌发布会 尽显文化风范……
多荒唐,穿梭十年光阴,毕业时欠下的那张双人照,竟然在此刻补齐了。
两人同行至秀场的路上,阿云嘎想了好久还是觉得必须要说出来,凑近了些轻声对郑云龙讲,看上去像是两位主角的友好交流,实际的谈话内容却是那档子事:“大龙,你不能不爱惜自己身体啊……你看你瘦了这么多,不好好照顾自己还花天酒地的,烟酒不能太勤,也不能纵欲过度,你这样不行的……”
“阿主席,这是我的私生活,这应该不在我们今天讨论的范畴吧。”
阿云嘎听了这话后有点急了,皱着眉头跟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大龙,我就是想让你珍惜自己,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儿啊……”
郑云龙这次真的笑出了声,用他那副脉脉含情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班长,我很珍惜自己的,我不觉得享受快乐有什么不好。反倒是你,别总青灯古佛的,人总要学会正视自己的欲望。”
从始至终,阿云嘎面对眼前人坦荡荡的感情都觉得像被烈火灼伤,他自由又自洽,他好羡慕他。阿云嘎之前恐惧自己会把这样自由快乐的人禁锢,但他尝尽了懦弱和犹豫带来的苦楚,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他不能再错过这次,就像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阿云嘎把话听进去了,像之前一样,刻在脑海里。是的,人总要正视自己的欲望。
————————————————
发布会很圆满,结束时大家一同举杯,庆祝这次活动成功,同时也为即将到来的伦敦时装周鼓鼓士气。郑云龙作为主理人简单说了几句,就吩咐助理和合伙人带大家去庆功宴,他今天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需要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个好觉。
助理帮郑云龙叫了司机,陪他在地下停车场等车过来,他得保证老板安全抵达。好巧不巧,并肩而立的二人又一次闯进主席先生的视野里。
阿云嘎快步走向前,宣誓主权一样揽过郑云龙的肩。看着像相见恨晚的知己今夜没能尽兴,实则思绪暗涌。
“在这等车啊郑总?诶呀别麻烦了,咱们顺路一起回吧,我司机就在那边儿,正好咱们叙叙旧是吧。”
被莫名其妙抱了个紧的人思绪一瞬就清晰起来,既然他找上门来那就没拒绝的道理。阿云嘎把人拉走的时候郑云龙还不忘回头跟助理说:“诶,你不用管我了,你赶紧跟他们去庆功宴吧啊,今晚所有花销都记我账上,辛苦了啊……”
半截话被阿云嘎关在车门里面,两人就这样坐在阿主席公务轿车的后排,郑云龙玩味的看着怒气马上要从头顶冒出来的阿云嘎,眼里的笑意溢出来流转到嘴角,只是被这样看着阿云嘎就觉得心上那些伤痕悄无声息化作一片田野,尽是桃花开。
但气没这么容易消,笑的好看跟惹人生气是两码事儿。阿云嘎正了正语气,一脸严肃的跟他说道,“你就那么喜欢他,跟他咬耳朵还不够,现在还依依不舍?”
“你把我拉来就是想说这个?”郑云龙没有半分悔改的意思,只是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好像他们许久未见。好吧,他们就是许久未见。
阿云嘎差点就要栽倒在这汪春水里,可是他不甘心,他不愿相信那些能落在别人身上的吻,不肯落在他嘴角。既然郑云龙说不出他想要的回答,那就用吻封住他。他用了点力攫住郑云龙的下颌骨,不带一丝犹豫的吻上去。
那么薄的唇,吻起来却软的要命。很显然,对面的主理人并没有想拒绝的意思,相反他吻技高超,游刃有余,甚至反抗似的咬破了阿云嘎的嘴角。情欲化作眼角的潮红,嘴巴水亮亮。
“就这么等不及?你当年的深沉清醒劲儿呢。”果然,这张嘴还是比较适合被亲到说不出话。
郑云龙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时候显然不能往枪口上撞。而且就刚才那枚吻来看,这段感情的形势比他设想的好上太多。阿云嘎从善如流的服软:
“大龙~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么多年过去我没有一天不想你,我当年懦弱,自作聪明的以为我放你走是还你宽广前程,我当年吃过的苦太多了,咱们论文里的人们太苦了,我不舍得你因为这事儿耽误自己,承受那些你没必要承受的……但我太爱你了,这么多年我真的,我……我没办法看你跟别人在一起,我心快疼死了,大龙,看到你今天跟那人站一起我真的……我知道都是我的错,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谴责当时的自己,给我个机会,大龙,给我个偿还的机会吧……”
一口气把这么多话说出来,是阿云嘎给当年的错过一个交代,也是给心里的刺一个安身之所。虽然痛苦无法消解,但现在他起码能把哽在心头的结解开。可他甚至没办法乞求答案,爱瞬息万变,没人有义务站在原地。一想到郑云龙的心可能早有了归处,他便心痛如绞泫然欲泣了。
现在无措的变成了郑云龙,因为他从没想过大学的遗憾能在十年后得到解释,当年失败的那次表白把阿云嘎束之高阁,又让郑云龙堕入欲海。岁月太爱开玩笑,差着十年光景的两次坦白拼起来竟然能算得上一句圆满。郑云龙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大脑宕机信息过载,蹙着眉,机械的咬着嘴上的死皮。
还是大学时候那样,想事情的时候非要把自己的嘴巴咬到出血不可。阿云嘎伸手轻轻拂过他的唇,试图把这块肌肤从这人钝钝的牙齿下解救出来,苦笑着开口:“我只是把我想对你说的说出来了而已,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我知道我现在没什么立场跟你讲爱,甚至不知道你的感情状态,我今天只是想对你忏悔,我当年真的…… 我没想着其他的,大龙,至于你是否愿意原谅我,是否愿意给我偿还的机会,这些回应我都不着急的。我十年都等过去了,今天能跟你把心里话说开,我太满足了大龙。谢谢你。别怕,我送你回家。”
一枚吻静悄悄落在郑云龙的额角,这是阿云嘎偷来的一刻温存。不同与刚上车时的炽热与焦躁,这吻是一缕柔和的春风,吹化了郑云龙心中的冰川。车辆平稳的行驶着,他快到家了。
那阵经过郑云龙身侧的风,在十年之后掀起滔天巨浪。他是海的孩子,所以他坦荡荡的投入海里。
阿云嘎的车停在郑云龙的别墅门口,郑云龙没力气去想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的,可怜的主理人先生只是觉得思绪过载了太多太多,那些要命的信息堵在他胸口,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强制自己关机,他需要好好休息。
阿云嘎礼数周全的开了车门,扶着他下车,像扶着一个软绵绵的醉汉,事实上他怀里这位也并没有比醉汉多清醒几分。阿云嘎眼见他的大龙先是伸出利爪,又软下来,像只警惕性很强的小猫,而阿主席近期工作任务就是拿到这只小猫的领养权。工作要循序渐进开展,养一只小猫亦然,需要细水长流的爱,切不能操之过急。嗯,不能操之过急。
把人送到门口,又把人揽到怀里抱住,阿云嘎还是重复之前的抚慰手段,拍拍后背,顺顺毛,在耳边轻声说:“大龙,我今天把这十年想对你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我知道这表白晚了十年,也不清楚现在讲是否合适,但我忍不了了,我还是贪心的想跟你讨个机会,允许我爱你吧,龙哥,让我把你追回来。”
剖白心迹的结尾是一枚印在郑云龙侧颈的吻,夜晚的风很凉,吹得郑云龙清明了些,但还是很混沌的状态,相比刚才在车上,他只想清楚了一件事。
“他不是。”
郑云龙在阿云嘎马上要放开他的时候开口说道。也许是他今晚穿的有点薄,阿云嘎的怀里又太温暖,如果离开这份热源,他可能会着凉感冒。他看在自己身体健康的份儿上,还是挽留了一下这份温存。
三个字很难读出什么具体信息,更何况阿云嘎汉语不好。他咬着怀里这只粉色的卷毛小猫的耳朵说,“什么呀,他不是什么?”
小猫有点厌烦蒙古族人类糟糕的领悟能力,微微分开了些,看着主席先生微微下垂的眼角和十年光阴留下的皱纹,带着一点怨气的回应:
“不是男朋友,他是我助理。”
噢,原来是小猫收起指甲,用软乎乎的肉垫拍了拍他。阿云嘎笑了,捧住他的脸,用今晚最最柔和雀跃的语气说:“好,谢谢龙哥给机会,我们家大龙太可爱了~”
郑云龙害羞的要命,嗔怒的给始作俑者一记眼刀,挣开这温暖的怀抱,解锁开门。阿云嘎也没再挽留,他自己心里清楚,今晚已经赚的足够了,那两枚吻是他偷来的,心里的刺也没出来恼人。他会一点一点把这十年的时间沟壑用爱意补满,他要把人追回来,他有信心。他可是阿云嘎,赤手空拳打下好大一片江山的阿云嘎,他下决心做的事情,无论要面对多少艰难与苦难,他都要做到。
看着冷酷的小郑总这副拒人千里的样子还是在门即将关上那一刻出了纰漏,他还是漏出了一个不舍眼神,只是一眼,更多的情绪被别墅主人关在门的另一端。但对于阿云嘎来说,这一眼足够了。
从发布会之后,阿云嘎润物无声的浸入郑云龙的生活,小到送早饭接下班,大到对口的政商项目,主席先生都亲力亲为。郑云龙的态度不好不坏,阿云嘎给,那他就收着,但远算不上热络,比起追求与被追求的关系,更像是普通朋友或者合作伙伴。对于郑云龙这样的反应,阿云嘎也不急,他自己也清楚他没资格要求十年的伤口就这样弥合,长在心脏十年的刺在一瞬凭空消失。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频繁联系拉近是太轻易的一件事,更何况两人还是旧相识。郑云龙没想着拒绝或抵抗什么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惯不是他的作风。他放不下阿云嘎,就像他无法忽略那根刺在心上细细密密的阵痛。
两个人默契的不去提过去的事儿。
阿云嘎筹划了一个蛮浪漫的计划,他赌他会赢,他赌他会让他赢。
————————————————————
日子在阿云嘎细致又不越界的关心下过得蛮快,转眼到了出发伦敦时装周的时候。去伦敦的前一天晚上,郑云龙还录了一条获奖感言的视频,自己的品牌拿了个分量不轻的奖,但这颁奖礼和时装周的行程撞了,他没法到场领奖,只好把获奖感言录下来。
录视频时候没留意,视频出来助理来找他郑云龙才反应过来随手抓的那件卫衣是阿云嘎上个月买给他的。他也不知道一个体制内为什么要送给他这个品牌主理人衣服,但他给都给了,郑云龙没有拒绝礼物的道理。
好巧不巧,自己那奖项的评委会主席就是慷慨大方的阿云嘎先生。面对无趣的颁奖仪式阿云嘎本是在盘算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他今天过来也就是坐在一众前辈和同僚之间走个过场,奖项早就定下来了,也就是顺个流程罢了。他正想念自己飞往伦敦的小郑总的时候,突然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是他的大龙。
“大家好,我是THE SQUARE OF CLOUD主理人郑云龙。非常荣幸……”
一身疲惫就这样轻易地被心上人的声音带走,漂亮的准男朋友穿着自己送的衣服,笑意盈盈的透过屏幕向自己致谢,没人能克制住嘴角上扬,阿云嘎也无法免俗。这个不值钱的笑被阿主席秘书拍下发给了已经抵达大本钟下的郑总助理。自家老板们的这档子事儿嘛,两边助理秘书都心知肚明,早就通了气,八字一撇不过是早晚的事。
在活动期间看到他的大龙是让阿云嘎开心的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活动结束之后同样飞往伦敦的机票。
没错,阿云嘎要追去伦敦。阿云嘎要在伦敦向郑云龙求婚。
错误无法被掩盖,那就尽力去弥补,那就重新开始。虽然爱没办法把遗憾一笔勾销,但至少我们可以让之后圆满。阿云嘎想给郑云龙圆满。
属于THE SQUARE OF CLOUD的那个奖杯被阿云嘎带走,和他的签证护照和机票放在一起,身上穿着和送郑云龙那件卫衣同系列的一件风衣,口袋里装着一个小小的丝绒首饰盒,里面安放着一枚戒指。
这不是阿云嘎第一次给郑云龙送戒指,之前去拉斯维加斯出差,给他带过一枚哈雷的机车戒指,但这次要送的这枚不一样,这枚戒指阿云嘎要亲自给他戴在无名指上。不同于普通戒指的规则素圈,这枚戒指有着柔和的弧度,其他人看起来可能是更贴合指节或者别的什么,但只有阿云嘎知道,这是郑云龙眼睛的弧度曲线。而比嵌在戒指上的那颗蓝钻更迷人的是水波潋滟的眼睛。
郑云龙到伦敦之后显得格外兴奋,像一只对一切感到新奇的小猫,白日里忙着自己的秀,晚上空下来就去西区看剧。即使伦敦的鬼天气还是阴雨潮湿的,但走进剧场总是能让人快乐起来。跟他们大学时候不同,现在的他不用卡着时间排长队去抢折扣的学生票了,他坐到一排,坐到中轴,他做到了。从山顶走到池座中央,从藉藉无名做到行业先锋,郑云龙丢弃了许多,也收获了不少。但有些关系变成满当当的回忆包裹,被他牢牢抓在手里背在身上,连同扎在心里那根钝刺一起,陪了他整整一路。
他们的关系早就被那根刺钉在彼此的命运里了,怎么会随风消散呢。
阿云嘎比身在伦敦的小郑总更关心伦敦的天气,或者说更担心他的大龙会照顾不好自己,毕竟郑云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把自己养的很差,他总是把自己排在很多事情后面,不把自己当回事儿甚至有些自毁倾向。早就习惯一人生活的阿主席永远都忘不了在发布会上再见郑云龙时的心疼。他用了好长时间才把猫养起来一点,可不能让伦敦这恼人的天气弄病了。
前几日的阴雨让阿云嘎担心好一阵儿,一边对着郑云龙嘘寒问暖,紧着说别光顾着秀,也要注息身体一定一定要穿的暖和点儿,不要着凉。一边心急如焚的想飞到伦敦,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来。
可能长生天眷恋这对坎坷波折的情人,当阿云嘎真的降落在伦敦机场时,中年阴云遍布的伦敦城竟开始放晴。月光慷慨的洒下来,像是神赐予他们柔软的庇佑。
长生天啊,保佑我和我的爱人平安顺遂,相伴永远吧。阿云嘎望着月亮合十祈祷,即使他现在已然到了上帝的辖区。神都会心软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