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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没有想象过以后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去排练厅彩排，再按排期上台演出，结束后从同样的衣柜里拿出同样的换洗衣物，穿好回家。
生活缺乏让人为之奋斗的力量，对三十岁的人来说，阿云嘎不知道这是否正常。
大学毕业后，他不是没想过留在北京，和大学室友合租了房子，可市场不景气，怎么也找不到能够糊口的机会。室友在那年冬天来临前就被父母叫回了老家。于是他搬出那间两室一厅。来年春天，他也彻底离开了这座城市，考回了老家的剧团。
不是没有过轰轰烈烈的记忆，他也曾在这里渡过了还算不错的时光，可回忆不能当饭吃，饥饿是奔走他乡的原因，只是他的他乡是故乡。
铁饭碗不错，同事之间关系也不错。
过了三十岁那年，领导和剧团里别的演员开始给他张罗对象。虽然拿着死工资，但外表出众，又沉默踏实，是相亲市场上的上乘，阿云嘎不是没听过别人形容他，“最重要的是，死了父母，没有婆媳矛盾”他们在席间这样小心说着，小声的议论在阿云嘎从卫生间回来，推开包厢门时变成几个互相提醒的眼色。
33岁那年，剧团在演出一部改编自本地作家小说的话剧，在省内一座四线城市新修的剧院里完成了本轮末场。台下的观众几乎都是当地机关单位的职工，拿着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赠票来看。阿云嘎看着台下男女老少各形各色的脸，想这里还需要多久才会成为市委开会的场地。
回程的大巴要三个小时，阿云嘎一直靠着车窗假寐，路过他家小区的路口时，和他同住一个小区的同事将他推醒，看着他迷糊的样子，帮他拎起旅行袋，推搡着他一起下了车。
正是下午，已经过了饭点，路边的饭馆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影。
“吃饭吗？”同事问他。
想着现在回去还早，回家了也要自己准备，实在是麻烦，阿云嘎点了点头。
他们进了家常去的盖饭店，阿云嘎曾照着菜单顺序挨个试过这家店的食物，不好吃也不难吃，或许别人会说这是家常味道，但阿云嘎从小没在父母身边生活，只觉得无功无过，甚至比不上大学附近那家他留了点餐电话的炒菜馆子好吃。
吃完饭，他记不清第几次跟同事提起这样的评价，对方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年轻口味重，这价格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阿云嘎笑了笑没说话，他现在只期盼能早点回家睡觉。
“对了，今天早上财务科的赵科长还让我问你呢，你最近谈朋友了吗？她想把她侄女介绍给你。”
阿云嘎皱了皱眉，同事却无视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
“我想你也没有，她侄女我听说过，她爸爸是市里的领导，赵科长当年进来还是靠得这层关系，我劝你最好把握住机会，这年头谁不想做局长女婿啊。”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你也不要太清高。”同事你睨了他一眼，劝说似的说着。
阿云嘎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地回了句，“我想想。”
“别想那么多，要是行，给我个信儿，我跟赵科长说一声。”
阿云嘎不知道要怎么跟人解释，很多时候让他困扰的并不是外在条件，不是物质，容貌，家世，而是，他很难觉得这些东西有任何吸引力，有了也好，没有也罢。
他真正渴望的，是一种冲动，一种可以碾碎他的力量，爱也好，恨也好，哪怕让他变得歇斯底里面目全非也无所谓，他想彻底投入其中，投入到忘我的境地，否则他真会觉得这古井无波缺乏激情的生活会彻底将他吞没。所以他热爱演戏，哪怕只能演戏些样板戏，或名不见经传的本土戏，他也觉得能喘口气。
他极致的需求让他和同龄人的时钟错位，在别人结婚生孩子，在朋友圈炫耀家庭周末的时刻，彻底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但他总是碍于情面参加相亲，却拒绝对方进一步发展的原因，并不是他真就成了一个戏疯子，到了真实生活不能与戏剧兼容的程度。
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也未曾尝试提起过，恐怕说了也会被人当做疯子，劝他去精神病院之类的什么地方。
他真正无法让步，接受一个伴侣的原因是——他隐秘地过着双重生活，白天和黑夜一分为二，同样的真实，不一样的波澜。
他做着一个长达七年的梦，他狂热地爱着一个梦里的人，以至于到了神魂颠倒的程度，在梦里看到他就心潮澎湃，怎么都看不够。
起初只是偶尔梦到，断断续续持续三个多月后，他发现梦存在线性时间，他充满好奇地旁观着发展，却在持续半年多后发现自己越来越因梦境的内容心绪起伏。
又过了一个冬天，他翻遍了古今中外的各类书籍，志怪心理精神卫生，除了聊斋志异，没发现任何与他相似案例，后来他怀疑自己有精神分裂，去看了精神科医生，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才终于认命，放任自己再次沉浸其中。
如果那是一个激情的梦，他应该在其中获得性的高潮，如果那是一个侠意的梦，他应该获得快意人生的痛快，可那都不是。
最开始的第一幕，阿云嘎记得清清楚楚，梦有自己的设定章程，梦里的他过着与真实的他不尽相同的人生。
他小时候在草原，稍大些被送去艺校学舞，无父无母，兀自生活。可梦里的他还很年轻，称得上是年少，对，是年少，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梦里他的父母南下打拼，留他在姑姑家生活。姑姑一家人像个虚幻的影子，浅薄地存在在周围，梦里眉眼清晰，醒来后却总是无法被记起。
阿云嘎第一次见到那个男孩，是个炎热的午后，可楼道里很阴凉，他知道自己忘记拿钥匙，所以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等，书包被随意扔在脚边。
二十六岁的心智被梦境随意加减，化作无所事事的闲暇，靠在贴着开锁小广告的墙壁发呆。邻居又在大吵大闹，是“又”，阿云嘎虽然第一次做这个梦，可他就是知道。
对面的铁门隔不住屋内的咒骂和打砸声，阿云嘎百无聊赖地数着玻璃被砸碎的动静。
被摔打的并不全是玻璃制品，也有金属器皿刺耳的声音，可能是热水壶，阿云嘎想，但也可能是锅碗瓢盆之类。
这时对面那扇门的门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咔哒一声，屋内的响动骤然变大，又缓慢变小，又是咔哒一声，再次被隔绝在屋内。
一个男孩的身影趴在门上，脱了力似的用额头抵住金属制的防盗门。紧接着又被屋内响起的一声咒骂惊得后退，回过身，彻底落入阿云嘎的视线。
该怎么形容最初一眼，在那一眼还不具意义时，它和别的场景并无分别，只是人景物简单的叠加，阿云嘎在梦醒后曾无数次回忆起那一眼，最后发现那就是一切开始的时刻，对方的弱小和慌乱，他自己的冷漠和不以为然，那就是他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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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1-4 23: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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