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下跳舞

yuan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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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云龙当然是人见人爱的。

从他们成为室友第一天起，阿云嘎就明白了这个真理。郑云龙是人群的中心，是目光的焦点，他漫不经心的一个眼神、一个慵懒的微笑，就能轻易俘获一颗心。追求他的人，男男女女，从宿舍楼排到法国巴黎铁塔下，也不是什么夸张的比喻。

阿云嘎混在那些汹涌的爱意里，像一颗沉默的石头，被名为郑云龙的潮水反复冲刷，磨平了所有棱角，只剩下深入骨髓的迷恋。他住在他身边，睡在他对面的床铺，每天起床都能看到他乱糟糟的头发，深夜归来时疲惫又性感的侧影。这份爱，阿云嘎藏得很好，像蚌壳含着磨人的沙。

但他知道，郑云龙心里有个人。那个人不是阿云嘎。

一个郑云龙从未宣之于口，却深深镌刻在他灵魂里的人。阿云嘎见过郑云龙偶尔的失神，在喧闹的聚会后，在寂静的深夜里，那双看谁都显得多情的眼睛，会突然放空，望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带着一种柔软的、近乎疼痛的眷恋。那时，他周身会竖起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爱慕者，包括近在咫尺的阿云嘎，彻底隔绝。

阿云嘎嫉妒那个人，嫉妒得心脏扭曲。他像个窥探者，疯狂地搜集着关于那个“他”的一切蛛丝马迹。

郑云龙曾对着某部老电影落泪，喃喃说那个主角的固执很动人。于是，阿云嘎找来了那演员所有的电影，反复观摩，模仿他微蹙的眉头，说话时轻微的停顿。

郑云龙有一次喝醉了，抱着吉他，弹了一首生涩的民谣，眼神迷蒙地说“他”弹吉他的背影，让他记了好多年。阿云嘎第二天就去买了吉他，指尖磨出水泡，磨出厚茧，直到能流畅地弹出那首郑云龙哼过的调子，并且总是选择背对着郑云龙练习，留下一个“他”可能拥有的背影。

郑云龙偏爱某种牌子的薄荷烟，偶尔会看着烟盒出神。从不抽烟的阿云嘎，开始让自己的指间也染上薄荷气息。

阿云嘎像一个最虔诚也最疯狂的影舞者，一点点抹去自己来自草原的、原本鲜活的样子，描摹着那个虚幻情敌的轮廓。他的内蒙口音被刻意修正，他的舞步融入了他观察到的、郑云龙欣赏的某种风格，他甚至开始穿那种宽松的、带着点颓废感的毛衣，因为郑云龙曾对着橱窗里的模特说，“这种风格，很像他”。

这一切，他做得悄无声息，又带着孤注一掷的偏执。他不要做阿云嘎了，如果郑云龙不爱阿云嘎。那他就要成为那个影子，哪怕只能凭借这影子，换取一点点郑云龙的凝视。

“大龙，你看这部电影吗？这个演员演得真好。”他会状似无意地推荐。
“大龙，我最近学了首新歌，弹给你听听？”他会在他面前“练习”吉他。
他会“刚好”买到郑云龙习惯抽的烟，递过去一根，“试试这个？”

郑云龙有时会投来惊讶的一瞥，笑着说：“嘎子，你什么时候也好这口了？” 或者带着点恍惚：“你这动作……有时候真有点说不出的熟悉感……”

每当这种时候，阿云嘎的心脏就像被混合着蜜糖和玻璃渣的汁液浸泡着。他既痛苦于自己只是个拙劣的模仿者，又贪婪地汲取着这因像“他”而得到的片刻关注。

一个夜晚，郑云龙又一个追求者，一位热情如火的学妹，在宿舍楼下搞了一场盛大的告白。郑云龙礼貌又疏离地拒绝了，回到宿舍时，带着一身疲惫和显而易见的烦躁。

阿云嘎给他倒了杯水，沉默地坐在他对面。

郑云龙揉着眉心，忽然没头没尾地说，声音低得像叹息：“她们都不是他。谁都不是。”

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扔进了阿云嘎积满易燃物的心田。长久以来的嫉妒、委屈、不甘、还有那近乎绝望的爱恋，轰然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抬起头，眼睛因为压抑而泛红，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和绝望：

“要是我足够像他，你会不会爱我？”

空气瞬间凝固。

郑云龙愣住了，他看向阿云嘎，那双总是慵懒含情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阿云嘎此刻扭曲的、充满占有欲的表情。没有平日的温和体贴，只有赤裸裸的、非他不可的偏执。

几秒钟的死寂。

然后，郑云龙脸上的错愕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了然，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他看穿了他。看穿了他所有笨拙的模仿，所有小心翼翼的靠近，所有隐藏在“巧合”下的处心积虑。

他轻轻摇了摇头，那眼神让阿云嘎如坠冰窟。

“嘎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最锋利的刀，“你很好。但是……”

那个“但是”之后的话语，郑云龙没有说出口，但阿云嘎已经懂了。那无声的宣判比任何拒绝都残忍：你模仿得再像，也不是他。我透过你看到的每一分熟悉感，都让我更清晰地记起他，而不是你。

郑云龙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对待一个不懂事却让人无奈的弟弟，然后转身走向阳台，点燃了一支薄荷烟。清冷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背影，那依然是阿云嘎无法触及的距离。

阿云嘎僵在原地，刚才那句耗尽所有勇气的话，像一枚回旋镖，狠狠击中了他自己。世界寂静无声，只有心脏碎裂的轰鸣在耳膜里震荡。

原来，即使他剥掉自己的皮，剔掉自己的骨，将自己重塑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也依旧无法住进郑云龙的心里。

那个“他”是郑云龙心上的月光，而他阿云嘎，不过是月光下，一道卑微的、试图攀附月华的扭曲影子。

他看着阳台上的郑云龙，看着那萦绕的薄荷烟味——那曾经是他试图靠近的媒介，此刻却成了划分界限的屏障。

阿云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练习吉他而长出薄茧的手指，看着身上这件模仿“他”的风格买来的毛衣。

他失败了。一败涂地。

可是，为什么……即使到了这一步，他内心那疯狂滋长的执念，依旧没有半分消退？

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模仿不行，那又该如何？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放手。郑云龙只能是他的，必须是他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变成什么样子。

偏执的爱意，在绝望的灰烬中，燃烧得更加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