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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蒙行的第三天,阿云嘎带着郑云龙来到一片森林。
午后的森林弥漫着轻薄的雾气,感觉不到,却实实在在地模糊了森林深处。未被开发的森林还保留着原始的野性,树木高大而野蛮地自由生长,遮蔽了大片大片的天空,向来人显示看它那蓬勃而不竭的生命力,从远古延续至今。
“这里是我去北京前到过最远的地方。”
阳光从枝叶间漏下,随着话音的落下,一块光斑被马蹄踩碎。郑云龙还睁着他那双大眼睛好奇地环顾四周,半晌才说道:
“你还认得这里呀?每个森林长得不都一个样吗?”
“不一样,”阿云嘎从马上翻下来,走到一棵树前,伸出手掌抚摸这棵树的树干,“树的纹路,草地的触感,空气的气味,每个森林都有它的独特之处。”
郑云龙几乎是被阿云嘎抱下马的,他踩了踩草地,看样子是在仔细感受。
“那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等会你就知道了。”阿云嘎偏过头对郑云龙笑笑,露出一点褶子。郑云龙在阿云嘎转身之际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不止一次地感叹内蒙风沙是真的大。
阿云嘎在前面走,郑云龙在后面跟。古老的歌谣从内蒙人的胸腔中悠悠地传出。郑云龙觉得那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充斥于天地之间。
他不是第一次听阿云嘎唱起这首歌,却第一次觉得它回到了自己的归属地,带着只有在故乡才有的自如与快活。
他们往前走了一会,来到森林的边缘,前面是一座悬崖。放眼望去,悬崖之下是河流淌过的平原,林间飞出一群飞鸟,目光所至,皆是生机盎然,一马平川。太阳正在向地平线靠近,一缕红光从天边晕开,不知什么时候已染红了半边天。
阿云嘎拴好马,走到山崖边坐下,郑云龙也跟着坐下来,两只脚在空中晃啊晃。
他们俩都没说话,阿云嘎偏过头去看郑云龙,他看夕阳看得入迷,他看他看得入迷。他凑上去用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过了一会,郑云龙说:“阿云嘎”阿云嘎就应:“哎”
"阿云嘎"
"哎"
"阿云嘎"
"哎"
他很想说我爱你,可又不止想说我爱你,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爱人的名字,笑得没了眼。阿云嘎什么都知道,于是他也笑起来。两个人没心没肺地笑,似在嘲笑上帝的无能,也取笑世俗的愚蠢与不近人情。
天愈烧愈红了。阿云嘎把郑云龙邀上马,骏马嘶鸣一声,向看远方奔去。晚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诉说着这片草原的狂野与温柔。郑云龙忽然觉得,在这辽阔无垠的草原上,他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夜晚,他们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旁边生起一堆温暖的篝火。
星星很亮,郑云龙记不清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纯净的夜空了。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虫儿飞,花儿睡,地上有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黑暗中两颗心慢慢靠近,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无声地滋长。郑云龙用鼻尖蹭蹭阿云嘎的额角,同时感觉到阿云嘎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睫毛。四瓣唇一碰到一起就互相啃咬起来。
“郑云龙。”阿云嘎低声唤他,声音含在相接的唇齿间。郑云龙没应他,只是微微仰起头,让这个吻更深。
在草原的怀抱里,一切都很慢。亲吻很慢,抚摸很慢,连时间都慢下来。远处有虫鸣,近处有呼吸,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对恋人。
郑云龙在颠簸中睁开眼,看见满天星斗都在旋转。恍惚间,一个两个星刺破天际,拖着长长的光尾,时而点动,时而颤抖,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亮,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星光更亮了,银河横贯天际,如同粼粼的河流,沉默却不安静地淌着。
篝火的余烬渐渐暗下去,只剩下一点猩红在夜风里呼吸。郑云龙贴着阿云嘎的胸膛,听着两人的心跳慢慢平稳下来。阿云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郑云龙的背,像在安抚,又像在确认。
有时候,阿云嘎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一颗沉默百年的树,扎根在原野上,年复一年地数着年轮。可是这一天来了一阵风,一阵自由的风。于是枯木逢春,他第一次迎来了自己的春天。他给了他一双腿,他们一起走遍山川湖海,烟火人间,最后回到这里。
至此,阿云嘎突然想起一句话:
『我这样木讷的树 竟会为你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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